铁打的饸饹

俺们这里的人爱吃饸饹。

饸饹是一种面食，跟面条差不多，一般用专门的工具通过压或拧的方式做出来。

妈妈至今保存着一个大饸饹床子，算起来，它有三十岁了。它来我家时，我上小学三年级，正是长身体的年纪。上世纪八十年代末，乡亲们日子虽然好过了，但饮食方面仍比较单一，除了小米和苞米面，最稀罕就怕是荞麦面了。那年，老家托人捎来一袋粗荞麦面，妈妈当宝儿似的收了起来，然后，合计来合计去，一咬牙买了个饸饹床子，是铁的，暗绿的底色透着厚重。我欢喜得不得了，就盼着家里来客人或是谁过生日，因为这时妈妈会大大方方捧出几把荞麦面，加水和匀，待灶下火着得旺旺的，锅里水开得哗哗的，便郑重地将饸饹床子架在锅台上，把面团塞入它带眼儿的空腔里，然后，双臂抓住长柄用力压，不一会儿，一根根饸饹便悄悄地露头，继而跃入沸水里转开了圈儿。待水开两滚，把饸饹捞出来，浇上卤，好吃得简直没法儿说！我清楚地记得，妈妈第一次用这大饸饹床子压面，两臂酸痛，出了一头汗。而我，就着韭菜鸡蛋卤，竟吃了满满三大碗！

上世纪九十年代，我家搬到了旗里。临行前，妈妈特意检查大饸饹床子在不在。“带上它，是个伴儿。”她说。没想到，这个“伴儿”不久就和其他老物件一起压了箱底。旗里啥都有，别说荞麦面，白面也是大袋小袋包装着，随吃随买，方便极了。因为爸爸上班，我和哥哥上学，路远，时间紧，妈妈便隔三岔五焖大米饭煮挂面，赶上周末，她会搬出大饸饹床子，然后，看着爸爸、哥哥和我抱着碗里的白面饸饹吃得热火朝天。白面比荞麦面硬，但妈妈压完面，绝不喊胳膊疼，尽管她那会儿又相中了最新上市的一款小号饸饹床子。新设备是银白色的，与大饸饹床子相比，前者是蜻蜓，后者则是螳螂。每每看着袅袅水汽中小饸饹床子纤巧的身形和妈妈忙活的身影，我脑海中便会浮现出大饸饹床子羡慕的“眼神”。

没过几年，小饸饹床子也跟大饸饹床子一起“养老”了，因为煤气灶逐渐接替了大灶，家里来了客人，妈妈在一字排开的炒勺蒸锅饼铛前大显神通，转眼间六个盘子八个碗就上了桌儿。天然气和电器化的普及，让烧大灶的岁月彻底成为了历史，也为手动饸饹面机走入千家万户掀开了序幕。手动饸饹面机只有一拃来长，你只需一只手握住圆柱形机身，另一只手转动机身顶端的“一”字型短柄，便可压出源源不断的面来。不知为啥，看到妈妈拿起手动饸饹面机，新家雪白的棚顶和记忆中老屋因常年烟熏火燎发黑的墙壁便在我眼前交替，仿佛一根根饸饹悠长的诉说，又似人们的生活品质瞬间实现了迭代……

“谁能想到这日子跟飞似的？”妈妈和老姐妹们唠嗑时说，“早些年，咱们吃喝都得精打细算，现如今想吃啥喝啥都不用费心，忒好了！”爱吃饸饹的人们都感慨不已。她们家家有饸饹床子和手动饸饹面机。此刻，她们手里紧攥着新买的饸饹挂面，仿佛握着一路走来的心路历程。

我想，有一天手动饸饹面机和全自动拉面机也会成为陈迹，作为制作饸饹的工具，它们和饸饹床子尽管外观不同，容量不同，操作方法不同，但内核是一致的，那就是作为社会发展的产物和时代变迁的见证者，将伴着深深浅浅的麦香气留在人们记忆里，就像顺顺溜溜的饸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