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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曾静坐当绣女

作者: 湘竹2025/01/07情感短文

小时候我偷过一幅女红之作,一幅精美的绣品,从母亲箱子里偷拿的。整幅绣品由四片组成,每片用五寸见方的大红绸做底,用彩线绣成四时花卉,花卉中央分别托着“五”“子”“登”“科”四个字。无论是造型设计、质地、绣工,还是颜色搭配,都别具匠心。

20世纪70年代是个由灰、黄色主宰的年代,人们常年穿着很“革命”的服装。正在读小学的我,偶然见到这么一幅精美之作,惊奇之余喜爱有加,受一种强烈占有欲的驱使,把它从母亲衣箱底转移到了我的纸盒里。一连几天,一见母亲往衣箱里拿放衣物,我的心便“咚咚”直跳。

我不知道这幅绣品是作何用的,只觉得怎么看都好看,惊叹天底下竟会有如此精巧的手。我想,完成这幅佳作的一定是位美丽、温柔而细心的女孩,一只手像嫩葱似的捏一根针穿来穿去,像蝴蝶在花间翩舞。恍惚中自己也成了绣女,轻轻抖开一袭红绸,飞针走线绣出活灵活现的花鸟虫鱼。

没想到不久,我便真的做成了绣女。

那时母亲在木根桥卫生院工作,住在一栋精致的平房中。平房周围整齐划一地栽种着苦楝树,春天开紫色细花,花落后结一串串苦楝籽。

一个中午,我爬到树上摘苦楝树籽,突然发现马莉医生正坐在窗前飞针走线,绣出满树红花,惊得我差点从树上掉下来。后来我便悄悄缠上了她,知道了这绣花叫女红。旧时的女红还包括缝纫、织麻,做女红的女子称为红女。

马莉是妇产科医生,经她接生的孕产妇全都是母子平安。即使胎位不正,她也有办法调整过来,让孕产妇实现顺产。我姐姐在县城上班,两次生孩子都是赶来木根桥请她接生。

个子不高,五官精致柔和,气质沉稳,说话不急不缓,马莉的绣花技艺跟医术一样精湛。她的绣法很独特,起针不从边角挑,花蕊用的打结法。最与众不同的是不用绣花绷子,将绣布就这么摊在两个膝头之间,左手拉直,右肘下抵固定在腿上,用针线一路挑下去,既快又好。

我第一次学做女红,母亲舍不得拿块像样的布,只拿了件不要的旧衣服给我练手。见我绣得不错,邻居拿了两条小孩子的裙子过来让我绣花。每天放学后,我把自己关在屋里,像马莉一样静坐在花玻璃窗前,飞针走线。几天后,邻居家的小女孩往哪一站,哪里就成了一道亮丽的风景。看到小女孩被人夸穿得好看,我暗暗得意。

马莉一有空闲就在绣花,仿佛不知疲倦。她绣得最多的是白府绸枕套,很多时候都是帮朋友绣,忙不过来时,就让我帮忙。得到师父的信任,我信心更足,绣艺大有长进,描花样的活基本上我包揽了。我还自己创作花样,央求母亲扯了几尺粉色的确良布,绣了一对漂亮的枕套。每逢家里来客时,母亲都要炫耀一番。长大以后,这对枕套被我带走,每天晚上相依相伴,直到绣线脱落看不出原样。

师从马莉受益匪浅,进一步确认了自己的性别,再不像过去那样爬树下河,无所顾忌地冲来冲去,更重要的是学会了静下心来认真地去做一件事。做女红没窍门,全靠耐心,心里一乱,做出来的活准走样。

退休后马莉眼花了,再也绣不了花。长大后我也常年奔波忙碌,早把女红忘到了一边,但师承马莉静下心来认真地做一件事的“师训”受益一生,在事业上也还算丰收。

一日,几位平时相好的女友聚在一起品茗,言及现代女子少了许多情趣,连织毛衣都让机器代劳了,一天到晚忙于工作、家务,想做的事情做不了,不想做的事情得硬着头皮去做。有人便极羡慕古代女子独坐绣楼,优哉游哉做女红的清闲与自在。

忽然记起那幅偷来的女红之作以及那对脱了绣线的枕套,老闺蜜们欣赏过后说,把它当作传家宝,珍藏一份对过去的忆念和对未来的向往。